顺盈|看上去像个爷爷 其实你是个小孩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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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清明到谷雨,我才刚刚离开一个节气,怎么像离开了一辈子
清明节刚回到老家,有人就在院子外面大声地喊:“大鱼儿家来啦。”
是“跟斤儿”,我赶忙出门给他递烟。跟斤儿是我二爷爷的小儿子。我叫他跟斤儿叔。他的哥哥生下来时有十斤重,就叫“十斤儿”。他出生时是1957年,生下来骨瘦如柴,也没有称,就随着他哥哥的名字,叫跟斤儿——跟在十斤儿后面出生的小东西。
跟斤儿出生之后,遇上大饥荒,母亲没有奶水,他靠一点汤汤水水挣扎着活。有一次已经死了,他父亲用蒲席裹起来准备去埋掉,母亲夺下来抱着哭,哭着哭着,他又醒了。他的哥哥偶然从牛粪堆里捡了一只刚生下来的死小牛,带回来,煮了一家人吃,竟然奇迹般保住了跟斤儿的命。
“好,长得壮了。”跟斤儿从头到脚打量着我。“还好,不壮。”我应酬着他。跟斤儿说什么,没人跟他计较。乡邻们说他是个“没头绪”的人。没头绪,就是乱七八糟,无从说起。父亲说他是活生生的阿Q。我每次回家,都能听到有关他的笑话。他是村里人茶余饭后,最开心的话题。同时他又是全村消息最灵通的人。哪家来客了,哪家吵架了,哪家儿孙在外面出事了,哪家有什么亲戚朋友发财了,他全知道。他自己身上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,也是接连不断。他不说自己,可是不说别人也知道。顺盈平台注册
人们总会当面问他:“跟斤儿,你怎么就从桥上跌到河里去了呢?”“让人的,让人的。”他不说自己喝多了酒。他骑车驮着两筐收来的废铜烂铁,避让一个过桥的老人,冲过桥栏掉到河中心,差点淹死。
“跟斤儿,你杀猪怎么让猪满地跑呢?”他跟屠夫吹牛,自己的刀使得如何厉害。屠夫塞把刀给他,让他动手。他吓得双腿直抖。
“跟斤儿,你弹棉花的弓呢?”他不理人。他的弓被外村一个瓦匠扣留了,说跟斤儿和他老婆眉来眼去。
有跟斤儿的申村是生动的,热闹的。他总是让这个日渐衰败沉寂的村子,时不时地发出欢笑。人们嘲笑他,有些可怜,有些轻蔑,又有着一种善意的宽容。跟斤儿不在意。他总是嬉皮笑脸,说再严肃的话题,也是一脸不正经的样子。
十多天前我回乡祭祖,刚到家不久,跟斤儿就来了。他把我递过去的烟夹在耳朵上,一边递上一桶菜油。“自己家里榨的,香。不像城里的,烧菜不冒烟,也没味儿。”说着,打开我汽车的后备箱,塞了进去。
“跟斤儿,在我家吃饭吧。”母亲开始把饭菜端上桌。跟斤儿掉头就跑:“不了,我家去吃。”
哪家有热闹,跟斤儿往哪家跑,大大咧咧地坐下来,毫不见外地跟人天南海北地胡吹。一到吃饭,他转身就走。赖在人家吃饭,会被人骂“没意思”。这就让人看不起了。不在人家吃饭,是他的原则。顺盈平台注册
跟斤儿还有一个原则,就是借钱必还。跟斤儿是村里最穷的人,常常要借债度日。不过他说哪天还,这一天到天黑了,他也一定会来还钱。村里人彼此之间借钱是常事,从来没有借条一说。不过像跟斤儿这般绝对恪守信义的,不多。也因为这个原则,跟斤儿对自己的贫穷与借债,从不觉得惭愧。他在谁的面前都抬得起头来。人们借钱给他,并不只是因为他讲信义,而是他的热心。村里哪家有事要帮忙,他一喊必到,做完就走。
村里年轻人太少了。跟斤儿六十出头,算是留在村里最年富力强的人了。几乎家家都剩下老弱病残,只能彼此扶持。跟斤儿是所有人得力的好帮手。都是乡邻,平时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事,不好算工钱。有时给他一包烟,有时给他一瓶酒。这些他要,收下来,乐滋滋拿回去,给他的老婆。他的蛮子老婆既抽烟,又喝酒,瘾很大。
清明节回老家,我专门给蛮子带了一条香烟。他们的女儿已经出嫁,家里只有跟斤儿和蛮子两个人。蛮子因为吃药,变得很胖,还是不说话。我把烟递给她,她笑着朝我点点头,接过去。跟斤儿喊:“不要,不要。”蛮子不理他,紧紧地抱着烟进了里屋。跟斤儿咧开嘴,朝我嘿嘿地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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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来来来,你几年没回家,我带你看好东西。”他朝我招手。顺盈平台注册
在他家院子的南边,盖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房子。跟斤儿推开门,带我进去,是个土地庙。里面供着土地公公、土地娘娘。原先的土地庙早就倒塌了,土地公公、土地娘娘的塑像也丢了。跟斤儿经过曲折的寻访,终于找回来。又挨家挨户请人捐钱修庙。庙很快就修好了,虽然小,也还十分精细。我朝土地公公、土地娘娘作了几个揖。
跟斤儿看我的态度虔诚,很是满意,用手抹了抹下巴上的胡楂,认认真真地说道:“没有土地庙的村子,叫什么村子?不叫村子。从我们村子出去的人,跑得再远,土地神都保佑他。根在这里啊。跟你说,逢年过节,你爸妈都来这里祷告,请土地神保你们平安呢。”
清明节一过,我就离开申村回了南京。今天是谷雨,父亲给我打来电话,说跟斤儿死了,被车撞死的。
天已经黑了,我一直坐在院子里,看着头顶的月亮。月亮残缺了一大块,四周散落着一些忽明忽暗的星星。就在昨晚这个时分,跟斤儿骑着电瓶车去附近的镇上,被一辆汽车撞了。
跟斤儿在西村一户盖新房的人家做了一天的苦力,黄昏时才回家。之前每天晚上他都去河里抓黄鳝。近些年,村子周边的小河都填了,这个活儿就断了。蛮子要治病,每天都要吃药。他不能不没日没夜地挣钱。他又去田地里挖蚯蚓,有人专门收购。顺盈平台注册
他去镇上送蚯蚓时被汽车撞了。他的三轮电瓶车被撞成了碎片。
一种巨大的悲伤让我浑身失去了力气。我一动不动,在风吹着的树影里坐着。我看到眼前升起一股雾气。在雾气里,跟斤儿用自行车驮着我,送二十岁的我去镇上的车站。我要到珠海去打工。
“大鱼儿,外面混不下去,就家来。有你跟斤儿叔在,怕还没有一口饭吃?”跟斤儿说。
申村再也没有那么响的笑声和叫嚷了。跟斤儿不在了,村子变得残缺了,变得冷冷清清。再也没有人关心东家长西家短,再也没有人传播新闻制造笑话,再也没有人夹着棋盒子,挨家找人下象棋了。
我的女儿三岁时,曾经回老家住过一段时间。她和跟斤儿玩得很熟,女儿在他的膝盖上爬上爬下。女儿对他说:“你只不过看上去像个爷爷,其实你是个小孩儿。”
我从女儿小时候回忆起,又从我小时候回忆起。也许是大人们嫌弃他,笑话他,他总是跟小孩玩。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,又是我女儿小时候的玩伴。他是我们村子里所有孩子的玩伴。在这个黑夜里,我想起来的跟斤儿的样子,都是顽童一般的嬉皮笑脸。可是他那张胡子拉碴的笑脸,却让我止不住地流泪。从清明到谷雨,我才刚刚离开一个节气,怎么像离开了一辈子?
“跟斤儿。”无论谁喊,再也没有人大声快活地应答一声:“哎!”申村的大地变得荒凉冷寂、空空旷旷,变得让人伤心,却又无言以对。顺盈平台注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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